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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文/單體舜

　　每每想起與世長辭的岳母，我心里就悲痛不已。岳母雖非親母，卻情深意重，堪比親母。

　　我和妻子的婚事，是由岳母一手促成的。那時我在勸禮聯(lián)中代課，妻子是幼兒教師，工資微薄。時值我弟弟讀大學，妹妹讀中專，家里經(jīng)濟狀況非常緊張。而岳母卻毫不在意，她托我表姐做媒，極力促成了我倆的婚事。家里困難，她公開表態(tài)：不要彩禮。用她的話說，就是圖人不圖家。就這樣，我倆在岳母的保駕護航下順利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
　　我當時對此事既感動又不解，直到婚后才從岳母口中弄明白：原來岳母的父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，她小時候家境不錯，從小就崇尚文化，崇拜文化人。后來，只因父親早逝，家道中落，才嫁給了沒啥文化的岳父，致使她終生不如意。如今，她對寶貝女兒的婚事自然就格外上心。

　　岳母同我表姐是近鄰，而我從小就常到表姐家去，岳母很早就注意我了，并且還給她留下了“善良穩(wěn)重順眼”的深刻印象。

　　岳母并不識字，至于她是怎么認定我是“文化人”的，說來還有一段小插曲呢。一九八四年我無緣高考回家，年底參加了鎮(zhèn)辦企業(yè)招收工人的統(tǒng)一考試，我以第一名的成績名列榜首。大紅榜就赫然張貼在六汪鎮(zhèn)供銷社對面的高墻上。恰好岳母跟表姐一起到供銷社去買東西，回家時望見一群人正在圍觀什么，表姐好奇地上前一看，驚喜地說：“俺表弟還中！考了個全鎮(zhèn)第一名?！闭f者無意，聽者有心。岳母一聽心里就樂了，嘿，想不到那孩子還是個文化人呢！這就更堅定了她之前的信念。

　　正像岳母后來說的：“把女兒嫁給你這樣的孩子，我放心。”我也始終感恩岳母的信任。

　　岳母雖然不識字，卻識體明理，心系子女，令人敬佩。尤其是對女兒的婚事，她敢于打破常規(guī)，目光長遠，心明如鏡。

　　婚后我們在老家大溝村居住，這期間每當我們帶著兒子來看望她時，她總是樂得滿臉笑成一朵花。接過活潑可愛的外孫，她總是上下打量，左右端詳，親了又親。有一次，她還逗趣地說：“怪不得叫俊杰呢，長得就是俊啊?！比胰硕急凰@斷章取義的理解逗得哄堂大笑，滿屋里都洋溢著歡樂的氣氛。

　　我們每次回來，岳母總是操持著這邊的哥哥嫂子們置辦東西，熱情招待。有一次，我曾勸她：“娘，都是自家人，您不必如此客氣?！彼齾s笑著說：“那還行？女婿可是上等的貴客啊！再說了，親閨女就親女婿，不能馬虎?！?/p>

　　后來，岳母為了給外孫上學提供方便，也為了給我們生活上提供便利，便在六汪村為我們操持了一套房子，讓我們于一九九七年從大溝村搬遷過來，生活在她身邊。那時她真是高興極了，總是一抬腿就過去了。平日里，一旦誰家做了二樣的飯，兩家總是互通有無。

　　有一次星期天，我去看望她。她一邊泡上了家里最好的茶，一邊高興地跟我拉起了家常：“你們搬來就好，你有文化，明白事理。就連你哥哥們過年貼門對子，也不用再去找別人分辨上下聯(lián)了?！痹滥改樕涎笠缰腋５奈⑿?。顯然，在她心目中，有文化不光實用，更是一種榮耀。

　　頓了頓，她又有些傷感地說：“要是你岳父還在就更好了，他一定非常喜歡你的?！薄霸缇吐犝f岳父為人實在厚道，德高望重?！蔽乙采罡型锵У卣f。“你岳父最疼愛小嫚（我妻子）了，有一回她牙痛，十幾歲的大孩子了，你岳父背著她滿大街溜達。稍不如意，被她一口咬在了后背上。盡管痛得要命，卻硬是沒動她一指頭?！薄案笎廴缟侥?！”我感動地說。岳母一時間沒再說話，看樣子是沉浸于對岳父深深地思念之中了。

　　過了一會，岳母又開玩笑似的笑著說：“杰他爸，我想托付給你件事。”“娘，啥事？”“等我百年之后，你找人給我踩穴新地，等建好了，讓你哥哥們把你岳父也遷過去?！彼娢以尞惖赝?，笑著說：“沒事的，這是每個人的必經(jīng)之路。你有文化，辦事又細致，我放心?！蔽胰粲兴虻攸c點頭。岳父那口小墳也確實不像樣?。?/p>

　　“天有不測風云，人有旦夕禍福。”一向在村里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岳母，誰也沒有料到會在八十多歲的時候卷入一場鄰里糾紛。

　　那是在一場大暴雨過后，住處比較低矮的左鄰右舍因為泄洪的流向問題而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。比較強勢的左鄰說：水應從東往西流，并用東西把排水溝的東邊堵了起來。右鄰卻說：根據(jù)此處的地勢和先前的慣例，水應從西往東流。一時間兩家鬧得不可開交。本來這事與身處中間且住宅地勢又較高的岳母并沒多大關系，無論往哪流，只要能把水排出去就行了。但一向正直的岳母卻當著兩家人的面，說了一句公道話：幾十年來這水都是從西往東流的。

　　本就在指鹿為馬的左鄰，自己又何嘗不是心知肚明？只不過是在恃強凌弱想借此改變現(xiàn)狀罷了，卻萬沒想到會半路上殺出個主持公道的老太婆來，一下子被搞得瞠目結(jié)舌敗下陣來。

　　岳母一句話惹惱了好勝心極強的左鄰，從此左鄰不再搭理她。還是在干生產(chǎn)隊的時候，左鄰的孩子尚小，岳母曾熱心地幫他們照看拉扯過孩子。左鄰也因此而對岳母感恩戴德。岳母也認為自己是他家的有功之臣。如今卻從昔日的滿腔熱情一下子變成了冷若冰霜，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又怎能接受這殘酷的現(xiàn)實呢？

　　果然，岳母一頭扎進了這一感情漩渦而不能自拔！一開口說的就是左鄰家的事，而且越說越離譜。我們只好找了精神病科的大夫，為她開了一些安神藥，天天服用。由此引發(fā)的老年癡呆癥，盡管通過治療后得到了較好的控制，但仍然時好時壞不穩(wěn)定，精神也大不如從前了。

　　有一段時間，村里換自來水管道，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挖得縱橫交錯的深溝，我就囑咐岳母說：“這段時間您千萬不要到我家里去，過一道道深溝太危險?！霸滥竿纯斓卮饝??？墒菦]用的，一轉(zhuǎn)眼她就全忘了！

　　一天早上，我下了夜班，吃了點飯，反鎖上大門便睡了。剛剛?cè)胨痪?，就聽見有人在咚咚咚地敲大門，無休無止。我心煩意亂，是誰這么煩人？人家明明關著門，還要不停地敲！

　　我開門一看，原來是岳母站在門外。她一見我就驚喜地說：“杰他爸，你終于下班了，我都來過好幾趟了。早飯還給你留在鍋里呢，快去吃吧！”我心里暖暖的一陣感動，這便是根深蒂固的親情??！已啥都健忘的岳母，卻唯獨忘不了親情。我攙扶著岳母，跨過一道道深溝，向家里走去。

　　命運之神并沒有因為老人的善良和不幸而對她有所眷顧，正所謂“禍不單行”，不幸的事情又接踵而至。我的三舅哥因為癌癥而過早離世了！孩子永遠都是父母的心頭肉，已近風燭殘年的岳母又怎能經(jīng)得起如此致命的打擊呢？一番商量之后，我們決定瞞著岳母給三舅哥從簡發(fā)喪。此事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臨時應付過去了。

　　可到了過年、岳母過生日時是所有子女都必到的，她若問起又該咋辦呢？最后大家決定，統(tǒng)一口徑都說他出國打工去了。

　　果然，每到過年或過生日時，岳母都要追問三舅哥的下落。雖然大家口徑一致，岳母還是要叫著三舅哥的乳名自言自語地數(shù)落他，從某年某月某日起就再沒來看過她。每當此時，大家心里都酸酸的，誰也不敢作聲。平日里，每當妻子過去看望她，她也總要問起三舅哥的事。時間久了，妻子都不敢在她面前長待，生怕控制不住而落淚。

　　一晃就快到第二個年頭了。那天岳母對我說：“杰他爸，我最信你，你三哥到底去了哪里？都一年多沒回家了?！薄叭缭谌毡敬蚬つ?，合同還沒到期?！薄澳悄愠榭战o他打個電話，就說我想他了。錢還有多的？多少是個頭？光掙錢不要娘了？”岳母抹著眼淚悲傷地說。我急忙應承著，心里卻酸酸的，直想哭。明明知道這是自己永遠都無法兌現(xiàn)的承諾，卻還要違心地撒謊。娘啊，孩兒有多大本領，能讓三哥起死回生呢？為了您的身心健康，我甘愿做個不忠的女婿。

　　大約在三年后的一天晚上，大概是岳母自覺病重吧，她淚眼模糊地對我們說：“我不行了，我怕是見不上恁三哥了?！迸赃叺钠拮勇勓?，頓時淚流滿面：“娘，別胡說，您會見到三哥的。”

　　第二天下午，岳母就帶著對三哥無盡的牽掛與世長辭了。妻子跪在炕上，一邊認真地為她穿著送老衣服，一邊聲淚俱下地說：“娘啊，您夢牽魂繞的三哥早已先您而去了，您現(xiàn)在就能見到他了……可當時我們誰也不敢跟您說，不是故意騙您，只怕跟您說了您活不到現(xiàn)在。三年來，每當您問起此事，我們都心如刀絞，卻又無可奈何。我們跟您一樣，不知為此而受了多少煎熬?。　逼拮拥脑捴刂氐厍脫糁總€人的心，大家早已泣不成聲。

　　岳母去世后，我按照她生前的遺愿，專門為她請了風水先生，精選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好地方，把她安葬于此。又讓舅哥們把岳父的骨灰也遷了過來。最后又按照先生的囑咐，在后面砌了圍墻，西面砌了臺階。把她新的家園，建設得井井有條，美觀大方，令人羨慕。愿一生要強的岳母能在這秀麗寧靜的環(huán)境里得以安息！

　　岳母雖然已與我們永別了，但她將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，我們永遠都難以忘懷。

　　作者簡介：單體舜，祖籍六汪鎮(zhèn)大溝村，在六汪鎮(zhèn)中心衛(wèi)生院工作。喜歡讀書寫字，喜歡擇善而從，喜歡精益求精。

　　主編：jing1qiu（靜秋）

　　校稿：張秀美

　　聲明：文中插圖來自網(wǎng)絡